Lyan

烦烦烦

补档2018.7


读了《玩偶之家》之后,确实可以感受到娜拉的善良和坚强,她的受压抑和她不屈服的生命力;但她的可说颇为突兀转变,我却是不太信服的。在结尾谴责丈夫只不过将她当作一个玩偶时,娜拉提到她等他的转变已等了八年,等他能够终于醒悟,把她当作一个自主的人来看待。但在摊牌之前,她曾有过与这一致的什么表示吗?我认为剧本中缺乏这样的描写。
一开场,娜拉是这样的:“她一边脱外衣,一边还是在快活地笑。她从衣袋里掏出一袋杏仁甜饼干,吃了一两块。吃完之后,她踮着脚尖,走到海尔纳书房门口听动静。 ”
而就在丈夫拿到信、摊牌时刻近在眼前的时候,她“瞪着眼瞎摸,抓起海尔茂的舞衣披在自己身上”、“把披肩蒙在头上”。
如果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女作出这些动作,我们会觉得非常贴切,显露出她的天真与可爱。但娜拉是一个早为人妇、为人母的成年女性,她这样做只能让我们对她产生怀疑:如果说一个人可以鹦鹉学舌、说些不知从哪里读来却不曾亲身践行的大道理,那么下意识中流露出身体语言绝对是更难伪装的。这些对她体态的摹写无不揭露出一个事实:娜拉并不像她自己想要认为的那样,是一个足以独立生活的成熟女性。确实,海尔茂从未将她当作一个拥有自主人格的人来尊敬:他对她说“你在这儿很安全,我可以保护你,象保护一只儿鹰爪子底下救出来的小鸽子一样”,仿佛她不过是他的被保护人、尚不拥有健全的人格。而她少女般的情态恰恰证实,她也接受了这样的定位。作为对比,剧中真正能够独立了的林丹夫人,是一位有些疲惫而谨慎的女性,她一定也有过天真烂漫的少女时光,但那些少女般的小动作早已在生活的重压下消失无踪了。
在网上找到了这样一篇剧评:
https://medium.com/@jackyavocadotao/讀劇-1-探尋娜拉思維的內在邏輯性-易卜生-玩偶之家-fa34acd08abb
也从语言的角度分析了娜拉自我物化的表现。但这篇文章的作者认为,这一切表象不过是娜拉的生存策略:因为彼时的社会绝不能接受婚姻中的女性拥有独立人格,所以她才时时做出小鸟依人的假象。但我不能认同这样的理解。剧中娜拉的那些少女般的情态是如此的自然而然,很难让人相信她不过是在演戏;倘若她最初真的是在演戏,演得如此逼真,八年下来,她也恐怕早就真的入了戏,将那角色内化了吧。
当然我们也可以说,剧中有很多证明娜拉并不像她表面所显露的那样幼稚无能的证据:譬如她借钱安排一家人去意大利的旅行、她偷偷接抄书的活来还钱。但在剧中这些只不过是被当作事实提起,对于彼时彼地的种种细节,我们无从目睹:兴许那些并非娜拉自主的行为,而是走投无路之时恰巧遇上柯洛克斯泰,受了利用也未可知。至少后一种情节与娜拉在剧中的表现是更加吻合的。而那次意大利旅行就成了她自认的整个人生的高光时刻,看到她一遇事便慌慌张张无所适从的样子,想必她也只不过是因此而自欺欺人地认为自己真的有独立于社会的能力罢了。林丹夫人就一针见血地指出,娜拉仍然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提到这部剧,就不得不提鲁迅的《娜拉出走之后》。若我们顺着易卜生试图指出的方向去设想,那么娜拉至少可以通过抄写赚钱,若她暂住林丹夫人的寓所,也可从后者身上渐渐学到自立于社会所需的种种技能,绝不至于如鲁迅所写,娜拉只有“死”或“回家”两条出路。
当然,易卜生在那个时代,试图塑造这样一个独立自主的女性形象,确实是难能可贵的。但艺术源于生活,在那时的社会中,剧作者可能从未接触过一个真正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女性,因此他无法树立一个令人信服的形象,是可以理解的。如果易卜生能够一睹当下许多女性的风采,想必他的娜拉会丰满自洽得多,而不仅仅是这样一个从未实现过的理念的人形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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